宝刀新传（七）
书记的车把郭子川送到市医院时，正好中午。郭子川浑身是血，脸色煞白，把右手举得老高，大叫“救命啊！”司机从车上下来，“砰”的锁上车门，叫：“喊什么呀？半截指头能要命吗？不是已经给你扎上了吗？看这满车血！”可郭子川已是极度恐慌，冲进医院见人就拉，引起一片混乱。前厅一个男护工见事不妙，把他抱住，生拉硬拽到了急诊室。一位男大夫正准备锁门，让郭子川一把扯住又叫“救命”，让男大夫一脸惊慌，连连说：“你想干吗你想干吗你想干吗？”男护工放开郭子川又安慰男大夫，现场气氛十分紧张。
最后终于弄清了，郭子川看清了大夫也慢慢归于平静，才发现自己左手还倒持着那把弯刀，衣服、裤子也都成了布条，腿上还拉了几个口子往外渗血，无怪乎会引起混乱，让大夫惊慌。气氛正常后，男大夫回复一脸的不耐。解开郭子川手上包粽子一样的毛巾，看了看，问：“指头呢？”
郭子川闭着眼颤声说：“在手上。”大夫大喝一声：“剩下的当然在！不在的在哪儿？”郭子川一听才感到更大的恐惧，“什么？不在了？哎呀！”哭起来。大夫不跟他废话，知道他没带来自己的另一部分。拿过一条止血带扎住手指，清洗伤口，上药，包扎，完了。叫郭子川：“嗨！你倒睁开眼哪！好了，开点药，输液四天，天天来。走吧！”司机开车把郭子川送到家里，就像引爆了核弹，那样的场面不说大家也现象得到。郭子川的父亲在煤运公司，大小也算个干部，为什么把郭子川送到政府部门，他有打算。
儿子当时不想去，看到煤运公司的收入可观，十分羡慕。可父亲说：“儿子，听我的没错，咱家不缺钱。可这煤运公司都乱了好几年了，一直有消
息说要撤掉。你还是去政府，这政府是决不会撤掉的。混好了，升一升，全有了。”可这一光辉前程让一身血的郭子川给搅乱了。
一时间，父亲把电话都快打炸了。问书记，问乡长，盛气凌人，又急转直下，到最后在乡长的一声“指头没了，人不还在吗？”的发问声中挂了电话。抓了抓下巴，又蹦起来大喊：“他妈的！怎么在家里！家里怎么行？住院住院！”病房是三人间，单间没有。
有一床是煤矿工人，肋骨断了，整天躺在床上。另一床是小孩儿，汽车压断了腿，才两三岁的孩子，疼得整天哭，年轻的父母陪着哭。
上午查房了。外科主任，白胖的中年人，领着一帮人进了病房。先看小孩儿，小孩儿不哭了。主任摆弄一下小孩儿腿，点点头。
走到矿工床前，用手指按按工人的胸，问：“感觉怎么样？”工人把头从枕上用力抬起，向上颠动做点头状，“不要紧疼了主任。你吃了吧？”主任点点头，又到郭子川床前，他正盘腿坐在床上。主任笑问：“感觉怎么样？”郭子川说：“主任，我出院吧？”主任摇摇头，“哎，急什么？住着住着。”一帮人走了。
郭子川看着又哭起来的小孩儿，感到十分不耐。问：“你们孩子怎么会让车压住？”父亲不言语，母亲一擦泪，带着气说道：“孩子好好玩儿，车就从大路上冲到大门口，你说这样的司机该不该杀？可是人家连钱都不赔！还说是我们孩子自找的。临走扔下一句，说那车是什么全保什么的，找保险公司吧，哈哈笑着开车走了。你看你看，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撞死！”那矿工哼一声，说：“人家铁包肉，咱是肉包骨，能撞死人家吗？要我就揪住他王八蛋掐死他。”护士进来，举着液体瓶，矿工马上满脸笑容。孩子的父亲匆匆走出去。
一天下来，都认识了。矿工是小煤矿的采煤工，卸载液压柱时，顶板下沉，把柱体弹出撞在胸下，断了肋骨，万幸没要了命。当谈起住院费用时，两下都很神秘。问郭子川，可他实在不知道。矿工低声说：“他妈太黑了！做手术，我媳妇给了主任500，麻醉师200，护士每人50。还他妈请他们吃了一顿，又花了1000。亏是矿长给了点儿钱。”孩子的母亲听的发呆，瞪丈夫一眼，低声说：“你看你看，要不人家态度怎么不好呢！给少了吧？要不你一会再去找找，再给点儿。”丈夫默默点头。母亲又扭回头，对矿工说：“你媳妇再来，你告诉她，在护士配药的时候去看着，他爸就是每天去看着的，要不呀，她们准给你换点儿别的。”
矿工又抬头做点头状，“这我知道，可她得看孩子，没办法呀。只好每天陪笑脸。”听得一边的郭子川大长见识。
楼下有汽车响。一会儿郭子川的父亲昂然走进病房，四顾一下，对他说：“太乱，太吵，太脏。我已经说好了，换个房间。”
新病房两张床，另一张是空的。郭子川记起刚才的话，问父亲：“住院还要给大夫钱的吧？”父亲一哼，说：“不花钱能干什么？住着吧，好了再出院。” 吃饭由母亲送来，还给送来笔记本电脑，郭子川原本就用不着住院的，权当是玩儿，倒也过的不坏。一天半夜，他忽然内急，匆匆跑出楼外去厕所。
路上见一人倚在道旁的树下，一动不动，经过时只见长发披肩，分明女子。当时顾不了细看，返回时又见到了，还是一动不动。走到近前，只见这女子缓缓回头，正有月光，照在女子正面，黑发垂在半边脸上，另半边露一只黑洞洞的大眼，脸色灰白。郭子川不由得大惊，脚下生寒，头皮像下了霜，差点儿喊出来。
大步跑离，回到病房尚自惊魂不定，一晚上没睡好。
第二天，听人传，昨晚9：30来了俩小夫妻，诊断宫外孕，无钱手术。等丈夫下跪求人答应时，已经过了两小时。丈夫跑出楼外，见到妻子早已躺在树下，两眼大睁，浑身冰凉。
没人听到悲伤的声音，只有人看见丈夫跪在妻子身边，垂着头，一直到凌晨5点，抱起已经僵硬的妻子，丈夫吃力地走了。
半个月后，郭子川出院了。
回到家里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，问父亲：“爸，那把刀呢？”
父亲胸有成竹地说：“去了该去的地方。儿子，你知道那把刀值多少钱吗？哈！不能让它白伤了你，要让它为你出点力。咱也不留它，省得看着生气。”
两个月后，郭子川从乡政府调到了市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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